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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劉伯承師長指揮我們沖出了日寇包圍圈” ——母親向我講述的一段往事
來源:《黨史博覽》雜志 2017年第5期  作者:唐炎明  點擊次數(shù)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我的母親陳友孟是一位普通的醫(yī)務(wù)人員。1937年5月,20歲出頭的她,懷著抗日救國的信念,從湖北老家千里迢迢,歷經(jīng)兩個多月的艱辛,到達西安八路軍辦事處。她懷揣鄧穎超、葉劍英等人囑咐八路軍辦事處開的介紹信,在陜西三原被阻滯留多日,走走停停,避開了國民黨的封鎖盤查,最后到達延安。


     母親是抗大三期學(xué)員,畢業(yè)后分配到延安中國女子大學(xué)衛(wèi)生科,后調(diào)至八路軍一二九師總部醫(yī)院。由于在老家上過護士夜校,入伍后參加過白求恩大夫的培訓(xùn)班,當時算是有學(xué)歷的人。她在戰(zhàn)場上向老醫(yī)務(wù)工作者學(xué)習(xí),逐漸成長,先后擔任了醫(yī)療救護隊隊長、所長、野戰(zhàn)醫(yī)院院長等職。

     1980年5月的一天,我的父母探望了患病臥床的老首長——劉伯承。回家后,母親向我講了當年“劉伯承師長指揮我們沖出了日寇包圍圈”的一段往事。

      母親向我詳細講了她第一次見到劉伯承師長的經(jīng)過。1981年6月,母親在《傷病員的貼心人》一文里記述了當時的情景。今天,我找出了這篇文章,略加整理了個別字句,作為對他們的緬懷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二


     1940年秋天,堅持華北敵后抗戰(zhàn)的八路軍,對日本侵略者發(fā)起了震驚中外的百團大戰(zhàn)。敵人遭到重創(chuàng)后,派了重兵對我抗日根據(jù)地進行規(guī)??涨暗摹皰呤帯薄?br /> 日寇對太行山的“大掃蕩”是在9月初開始的。

      當時情況緊急,百團大戰(zhàn)中下來了大批傷員,需要緊急安置和治療。我接受了一二九師第三醫(yī)院院長的命令,臨時組織了“第三所”,去接收三百多名傷員。我?guī)Я耸迕o士和照護員去執(zhí)行這個任務(wù)。院部給我們的藥品和手術(shù)器材極少,我記得只有一點紅汞、碘酒、石炭酸,一袋解熱藥,一盒樟腦注射液,幾支麥角液,還有十幾把鑷子,兩把剪子,一個小手術(shù)刀包,幾卷繃帶和兩副注射器。我們剛剛撤到山西武鄉(xiāng)縣的劉家嘴,一個管理排長帶著三百多名傷員就全部轉(zhuǎn)來了。村干部和群眾熱情地騰出房子讓傷員們住下,并立即給我們籌備了糧食和幾口大鍋。帶隊的排長對我說:“所長,我們還沒有炊事員哩!”我和排長商量,決定找?guī)讉€輕傷員幫助做飯。我和護士們分頭給傷員們換藥和打針。那時,注射的針頭和紗布缺少,用完的注射器和針頭、紗布要分別放在鍋里煮沸后,才能反復(fù)用。一個傷員把他在百團大戰(zhàn)中繳獲的日本兵鋼盔送給了我,我用鐵絲兩頭拴住,用來煮針頭和注射器。這個鋼盔很實用,在戰(zhàn)斗中我一直帶在身邊。進了北京,我還舍不得丟。1959年,天安門旁的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當文物征集了去。

      第二天,情況緊了。敵人已經(jīng)接近洪水鎮(zhèn),離我們只有二十多里地。我們和院部取不上聯(lián)系,藥品少還可以對付,傷員們也很體諒,最惱火的是吃的問題。劉家嘴的村干部幫我們找了些糧食,但這么多人很快就吃完了。院部撥的糧食,還在西面山上,要通過洪水鎮(zhèn)才能運來,根本不可能救急。這一帶的群眾已經(jīng)堅壁清野,找牲口也很困難。后來,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在附近村子動員了一些麥子,大家在碾子上壓了壓,煮稀糊糊吃。既無油鹽,又沒有菜,可傷員們吃得挺高興,有的邊吃邊談著娘子關(guān)打鬼子的經(jīng)過。

      正在這時,有一支部隊來到村子里。一個身材高大、戴著眼鏡的同志,大概是一位首長,走到我們面前,看了看鍋里的稀糊糊,和藹地問:“你們是哪一所的?”傷員回答是第三醫(yī)院第三所的。他接著問:“你們所長呢?”我站起來也沒有顧得上敬禮,回答說:“我就是?!彼麊栁遥骸澳銈冊谶@里住多久了?”我心里正生氣,院長只交給我組織第三所的任務(wù),也沒有交代什么,糧食也只說在準備,沒有來得及告訴敵人來了怎樣轉(zhuǎn)移。我不客氣地說:“多久?這個所才成立兩天!”他又問我們糧食準備得怎樣,我就對他說了糧食如何少,傷員如何困難的話。我也不認識這位首長是誰,反正是有點牢騷了??墒撬叫撵o氣、態(tài)度和藹地對我解釋,仔細地告訴我當前的困難情況。他又問我:“你這個小鬼是第一次擔負這個任務(wù)吧?”我告訴他,我剛從延安調(diào)到前方不久。他說:“好吧,你們有什么困難,去找我們的管理科長談,我讓他幫助你們解決?!彼剡^頭來對一個警衛(wèi)員說:“你去告訴警衛(wèi)連,要他們做好兩鍋飯給傷員吃?!迸R走時,他和我握了握手。
  
      首長剛走,傷員們就把我圍住了,問劉師長講了些什么。我聽了“劉師長”三個字,心里熱血一下子沖了起來,半天都說不出話。想起劉師長對我們的關(guān)懷,又想起自己那樣冒冒失失,我的臉都急紅了。我把劉師長講的話告訴大家,傷員們感動極了。過了不到一個鐘頭,師部警衛(wèi)連送來了兩鍋香噴噴的小米飯,還炒了些山藥蛋。當時大家激動的情景,直到現(xiàn)在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里。

      我對劉師長慕名已久。在我投奔延安之前,在國統(tǒng)區(qū)就風聞他是一個“大赤匪頭子”,國民黨要懸賞他的人頭。說他作戰(zhàn)兇猛,被手榴彈片打傷了一只眼。他參加和指揮了共產(chǎn)黨組織的南昌起義,是紅軍的總參謀長,參加了讓我這個年輕人十分向往的二萬五千里長征。特別是聽說了在國家危難之時,在毛澤東的領(lǐng)導(dǎo)下,他率領(lǐng)紅軍與日寇浴血奮戰(zhàn),多次打敗日本侵略者的許多故事,這些都深深打動了我,吸引我和許多熱血青年投奔延安,投奔抗日前線。

      在太行山上,劉師長指揮了許多與日軍拼殺的大戰(zhàn)役:如1937年保衛(wèi)娘子關(guān)的七亙村大捷,粉碎了日本鬼子在正太路的六路圍攻;1938年火燒日軍一百八十輛汽車的響堂鋪戰(zhàn)斗;1939年香城固的平原殲滅戰(zhàn);1940年的南關(guān)戰(zhàn)役和聞名中外的百團大戰(zhàn)……在我的想象里,劉師長是一個威風凜凜、英勇善戰(zhàn)、說一不二、帶有綠林好漢味道的司令。我根本沒有想到他是那樣一位態(tài)度和藹、對我們體貼入微、平易近人的長者和思維縝密、敢打硬仗、統(tǒng)領(lǐng)上萬抗日軍隊的指揮員。

     下午3點,我遵照師長的指示,找到師部管理科長。我們正談著,來了一個警衛(wèi)員,說師長請我去。我一聽,心里非常緊張,不安地跟著警衛(wèi)員到了師長門前。房門關(guān)著,我喊了一聲報告,就走進去了。這是農(nóng)民家的一間狹小房子,光線很暗。劉師長正拿著一盞馬燈,和另外兩位首長(后來知道是鄧小平政委和李達參謀長)在軍用地圖前談?wù)撌裁?。我喊了一聲敬禮,把手一舉,很快就縮了回來,心里撲通、撲通直跳。劉師長轉(zhuǎn)過身來,他還是和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和藹地對我說:“告訴你一個情況,有一股敵人可能插到東山來‘掃蕩’,企圖包圍我們。今天晚上,你們一定要轉(zhuǎn)移到西山去。你們有多少重傷員?”我如實把情況對他說了。他指著地圖,詳細地對我講了晚上轉(zhuǎn)移的路線,走哪里比較安全和好走,告訴我怎樣動員擔架和籌備糧食,發(fā)生緊急情況如何處置。

      旁邊的鄧政委接著說:“情況很緊,但不要慌。要對傷員同志們講清楚,我們主力部隊正在調(diào)動,幾天內(nèi)就有大仗打?!?br />
      回來的路上我邊走邊想,首長們指揮全區(qū)作戰(zhàn)那樣繁忙,還無微不至地關(guān)懷傷病員,指示得又那么詳細具體,我一下子覺得有了靠山,更有把握和信心了。回去以后,我叫了護士長、排長及幾個負輕傷的黨員開了一個會,研究了夜晚轉(zhuǎn)移的任務(wù)。

     夜深了,秋風吹得使人發(fā)抖,當時我們還沒有發(fā)棉衣,有的傷員把被子披在肩上御寒。我組織大家到村外集合,村干部和師部的同志給我們動員了十幾副緊急捆綁的擔架,安置了重傷員,較輕的就跟著慢慢走。

      真是艱難啊!有的同志胳膊被打斷了,走一步哼一聲,頭上冒著汗珠,傷員們走不多遠就得坐下休息。我心急如焚,要是今晚趕不到西山,那怎么辦?但是看著這些傷員,心里實在難受。我只好邊走邊安慰他們,他們走不動,我們就扶著一步步往前挪。

      這樣走了大概有三個多鐘頭,據(jù)向?qū)дf還不到十多里地。我看傷員們實在走不動了,在一個背風的山坡上,我讓大家先休息一下。一聽說休息,傷員們呼啦一下子橫七豎八在路邊躺起來。正在這時,忽然聽到遠處有狗吠的聲音,我心里有點嘀咕。不一會兒,在我們來的路上隱隱約約聽到馬蹄聲。我急了,連忙喊護士長,要她帶幾個有槍的護士到后面去看看,以防萬一,我?guī)е鴤麊T們馬上走。傷員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,有的開始向前一瘸一拐地跑,有的舉起我們臨時做的拐杖準備同鬼子拼了。我只是喊大家不要慌,趕緊走,但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。

       正在忙亂的時候,護士長領(lǐng)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戰(zhàn)士跑到我面前,向我敬了個禮,說:“劉師長派我們騎兵連來緊急護送傷員,有三十幾匹馬……”我不等他說完,也顧不得保密不保密,就大聲喊:“同志們!不要亂,劉師長給我們送牲口來了?!焙谝估铮铱床磺鍌麊T們的面容,但是從哄鬧聲中,可以想象大家是多么興奮和感激??!那個戰(zhàn)士繼續(xù)對我說:“我們剛執(zhí)行任務(wù)回來,師長就命令我們趕來緊急護送你們。師長還特意叫我們把牲口停在離你們一里多地的地方,步行來找你們,免得把傷員驚動了?!?br />
      較重的傷員都由護士們攙扶著上了牲口,行軍的速度顯然加快了。當我們剛剛到達西山一帶的小路時,突然東面?zhèn)鱽硪魂嚰ち业臉屄?,敵人已?jīng)搶占了我們剛才停留的東邊山坳。

      我捏了一把冷汗,好險?。∫皇莿熼L指揮我們及時轉(zhuǎn)移,并派騎兵連和牲口護送我們,憑我們十幾個醫(yī)護人員帶著三百多名傷員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!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
      1985年,我的母親病逝。她帶著對戰(zhàn)友和親人無比眷戀的感情,離開了這片她為之奮斗一生的土地。在告別儀式上,許多被母親醫(yī)治、搶救過的傷員,有的坐著輪椅,有的在家人的攙扶下向她告別。他們含淚說:“陳醫(yī)生,我們送你來了!”

      1986年,劉伯承元帥病逝。黨和國家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。我們敬仰的劉師長,我們的劉伯承元帥,您一路走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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